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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鱼(出书版)第13节(1 / 2)





  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。我竭力让头部露出水面,在不断呛水的同时勉强呼吸着。一次次试图站稳,又一次次被奔涌的污水冲击得东倒西歪。很快,我没有力气了。一个清晰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:我要死了。水的终点,大概就是我的尽头。我不知道还要在大水中漂游多久。但是,我很清楚,我已经难以让自己的头撑在水面之上了。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,我有慌乱、恐惧,更有一丝小小的期待——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,让这一切都结束吧。

  突然,水面骤降,我的身体随之下跌,连续碰撞几下之后,重重地摔在了坚实的地面上。水的浮力忽然消失,身体的本能随即被唤醒。我发现自己侧身躺卧在积水中,耳边是大水落下的轰鸣声。我伸出手胡乱摸索着,除了感受到自上而下奔泻的水流,还摸到了台阶之类的东西。

  我咳嗽了一阵,渐渐回过神来,拼命挪到距离台阶稍远的地方。虽然眼前仍是黑暗,身下仍是积水,但是,水深尚不及我的小腿。从越发响亮的回声来看,我似乎身处一条更加宽阔的管道里。

  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,伸出手,摇晃着向水流的垂直方向摸索过去。果真,几步之后,我摸到了管道壁。我背靠着管道壁,滑坐下去。性命暂时无忧,我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。坐在污水里休息了一会儿,我打起精神,向管道深处走去。

  上游会有出口——这是我全部的信念。眼前仍然是不见五指的漆黑,而我能倚靠的,只有管壁和两条疲累到几乎没有知觉的腿。

  走啊,走啊。

  我别无选择,只能向前走。寒冷和疲劳带来的麻木感渐渐从双腿传递到全身。慢慢地,我的大脑也停止工作了。以至于当我的手掠过一道铁门的时候,又走出了几步才反应过来。

  我犹豫了一下,倒退回去,重新摸到那扇铁门。没错,它是铁的,圆形。很快,我又摸到了一个方向盘似的东西,印象中好像叫什么密封阀之类的。我握住它,喘了几口气,用力旋转。铁门发出难听的吱嘎声。我尝试着向里推,门纹丝不动。我又把铁门向外拉——门开了,随即,一股气流扑面而来。

  我的精神一振。看起来,我也暂时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了。我大口呼吸着,迫不及待地钻进铁门里。谁料,刚迈出几步,我就一脚踩空,整个人都摔了下去。

  摔倒的一瞬间,我还以为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。然而,我的肩膀很快就撞到了硬硬的地面上,紧接着,就沿着台阶之类的东西滚了下去。

  眨眼间,我就侧身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,后背、肋骨、手肘和脸都在发出钻心的疼痛。这一下把我摔得晕头转向。然而,我很快就意识到,脸颊贴附到的地面居然是干燥的。我急忙跪爬起来,伸手在周围摸索。更大的意外出现了,我摸到了一个类似褥子的东西!

  我扑过去,趴在褥子上,竭力伸展着四肢。虽然这张褥子的气味令人作呕,但是对于在水中浸泡了很久的我而言,已经再舒服不过了。

  我的手在褥子上划动着,能感到破烂的布面和硬结的棉花。忽然,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玩意。

  我愣了一下,心脏随即就狂跳起来。虽然难以置信,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打火机。

  我把打火机捏在手里,定定神,拨动转轮。

  小小的火苗喷射出来,带着暖暖的光,摇曳多姿。我闭上眼睛。突如其来的光让我的双眼刺痛不已。泪水随即涌出。

  然后,我就哭起来。

  顾浩从校门口的矮墙后探出身子,看到邰伟跳下教学楼的台阶,快步向这边走过来。他急忙扔下手里的烟头,冲他挥挥手。邰伟刚钻出铁门,顾浩就问道:「怎么样?」

  「不怎么样。」邰伟撇撇嘴,「我找了教务处,人家说最近没有转学的。全校上下,高中部加初中部一共1214个学生,一个都不少。」

  顾浩沉默了一会儿,咂咂嘴:「那……」

  「姓苏的是吧?这个姓比较少见,全校一共有四个,高中部一个,初中部三个。」邰伟摇摇头,「我挨个看了学籍登记表,高中部那个是男孩。」

  顾浩嗯了一声,不再说话,又抽出一根香烟默默地吸起来。

  「顾爹,会不会是你记错了,不是这个学校的?」邰伟看着他的脸色,「四中的情况对不上啊。」

  「不会。那孩子穿着跟这里一模一样的校服。」顾浩皱着眉头,「而且,我见过她的校徽,就是四中的。」

  「说到校徽,」邰伟叹了口气,「我也以为会有点发现,可学校一个人都不缺啊。」

  「你那才是神经过敏。」顾浩哼了一声,「半大小子们丢了校徽,又被冲到下水道里,再正常不过了。」

  「没错。」邰伟有些垂头丧气,「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。」

  「你先去忙吧。」顾浩挥挥手,「我回家。」

  邰伟看他脸色不好:「你也别多想了,回去该干吗就干吗,非亲非故的,犯不上。」

  「事出反常必有妖。」顾浩仿佛没听见他的话,「大家都不说实话,这事一定有蹊跷。」

  「要不,得空了我去教育局问问?」邰伟想了想,「好歹搞清楚这个姓苏的小丫头到底在哪个学校。」

  「不用了。」顾浩转身望向校园,「她肯定就在这里。」

  教学楼二层,姜庭坐在靠窗的位置上,怔怔地看着在校门口交谈的两个男人。她认得那个年长的,也知道他们在谈什么。

  讲台上的几何老师突然提高了声调,同时用黑板擦重重地敲了敲黑板。

  「别溜号!」

  姜庭回过头来,恰好遇见几何老师不满的目光。她慌乱地避开,视线却投向桌子上的圆规。

  阳光正好,气温在渐渐升高,空气也开始变得干燥。马路上尘土飞扬,再也看不出曾经被大雨洗礼过的模样。

  北京吉普驶上丰收大街,在小南一路左转,又开出几十米后,车速骤降,最后缓缓停靠在路边。

  邰伟跳下车,左右张望一番,沿着小南一路向街口走去。

  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,路上行人稀少。栽植于路旁的杨树已经枝繁叶茂,在微风中哗啦作响。

  邰伟慢慢地走着,眼睛始终紧盯着地面,似乎在寻找着任何可疑的痕迹——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可能。

  走到丰收大街与小南一路的交会处,他停下脚步,漫无目的地环视周围。这里的人和车都要比小南一路上多得多,个个不急不缓,看上去宁静祥和。没有人去关注这个伫立于街口的年轻人,更不知道这条街上曾经发生了什么。

  邰伟把视线投向四周的建筑物,目光茫然。师父说得对,如果真有一双在天上始终圆睁的眼睛就好了,所有的罪恶都将无所遁形。

  他重新看向地面。路边有一个下水井盖,布满灰尘,平凡无奇。他走过去,蹲在井盖旁,试着把手指伸进排水孔里,再用力向上提。然而,这个沉甸甸的铁家伙纹丝不动。他站起来,四下里踅摸一番,向墙边走去。

  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靠在墙边晒太阳,一边懒洋洋地在身上抓挠着,一边看着手里抓到的虱子。

  看见邰伟向他走来,他紧张地坐直身体,被蓬乱虬结的头发遮住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,手伸向旁边的一把铁钩。

  邰伟看着那根污渍斑斑的铁钩,犹豫了一下,冲他摆摆手,径自从墙边捡起一根树枝,又返回下水井盖旁。他把树枝插进排水孔里,找好角度,用力上提。在一阵吱嘎声中,井盖被拖离原位,直径约半米的井口露了出来。

  他弯下腰,捂住口鼻,向井口内望去。